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胎梦—花朵与蛇

  第05周

  梦到花朵要生女孩。梦到花朵枯萎要生男孩。梦到鲤鱼、鸡蛋、蝴蝶、鸽子、麻雀 草莓、苹果、番茄……要生女孩;梦到龙、蟒蛇、牛、猪、海龟、老虎、公鸡……要生男孩。

  这就是胎梦。很多女人在怀孕之前或之后都做过胎梦。据说,胎梦可以自己做,也可以由身边的亲人代做。很多人都凭借着胎梦猜测胎儿性别——据说很灵。但我却以为这只是一种心理暗示。有一个笑话是关于胎梦的,说一位妇女怀孕后,丈夫梦到妻子坐着飞船离开了宇宙。梦醒后,他怎样也想不明白,老婆大人,你到底是要生女孩还是男孩?

  有本书在韩国引起过举国讨论,原因是该书中描述了韩国总统的母亲怀孕时做了一个胎梦:有一位白发仙人般的爷爷说,这条缰绳给你,你骑着拴在那木桩子上的白马走吧……母亲突然被那巨雷般的马蹄声吓醒,赶紧将梦说给丈夫听,丈夫听了后笑颜逐开地说,我们的孩子将来一定会成为伟人。果然……成了总统。

  这种解释似乎太具“东方色彩”了——以为一切都是天注定的。而做母亲的,那么迷信,坚持胎梦的暗示具有通天效果。做母亲的拼了命想证实一个事实——自己的智力是有缺陷的,无法真正引导孩子走向成功。而冥冥中注定了的那个灵性的暗示,才能唤醒自己的孩子,让他独立成才。胎梦——多么美好的托词。我但愿自己不做这样的胎梦。也但愿自己的孩子不要成为总统。这样,做母亲的也不用煞费苦心地寻找理由。

  但我却真的做了梦。胎梦。我的胎梦是属于我和丁丁的,和花、蛇、宇宙飞船……都没有关系,更没有什么白发老人出现。仔细想想,倒是多了几分童话色彩。我之所以将这个梦记得那么清楚,好像那不是一个单纯的梦,而是一种我头脑中幻想的倒影浮现了出来。我看着那倒影,努力想从里面分辨出真假来,可那毕竟是一个梦——

  背景是一个巨大的蓝色天空,没有一颗星星。非常安静。有一个飘逸物在静静移动。那样子像一片巨大的羽毛。羽毛近了,近了,却是一张孩子的脸。身子很小,肩膀上架着两只左右展开的翅膀,薄薄的,蜻蜓一样。脑袋占据了身体的二分之一,四肢肉乎乎的,*着,没有穿衣服,却看不清楚男女,只能看到他在微笑。在飞翔的时候微笑。他是在到处寻找。他看到了我,甚至看到了我的心里去。他知道我想要他——他倏地一下就飞了过来!靠近我,靠近我。一下子,他就钻进了我的身体里。而我,突然就变得丰盈了起来。仿佛一座小山包,鼓了起来,藏有了秘密。

  我告诉丈夫,我梦到的不是小孩,而是小天使!他选中了我,我就成了他来到人世间的载体。也许,他的前世是朵花,是片叶,是滴雨。总之,也许他压根就和我没有什么关系。而现在,我不过是一个甬道。他那样飞翔着,一定是在寻找那个人——那个可以把他带到人世间来的人。我低下头,感叹道,那个人……就是我。

  虽然我没有听到他说话的声音,但却能感受到一种呼唤。那个时候,我几乎是在昏睡。甚至就是在这样昏睡的时候,我依然能听到那无声的呼唤——他需要我的呼唤。我看到自己张开了胳膊,袒露出怀抱。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大方,将自己打开,做好了准备拥抱的姿态。

  而事实上,我的脑袋依然贴在枕头上,做呼呼大睡状。近期以来,我一直都格外贪睡。而现在,我的嗜睡症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状态。睡着睡着,那小天使就飞了进来。我喃喃地说着,又睡了过去。

  再次醒来之后,我有了一种隐隐的不安。似乎,一个并不属于我的宝贝就这样落在了我的怀中。我甚至被一种愧疚的情绪所纠缠,脑袋变得越来越大,脑袋里装的东西越来越像液体,而幻觉也越来越丰富。我想,一个小家伙就要出现了吗?他将要陪伴我,一直到永远?哦,不,也许我们真正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只有十几年。之后,他要上大学,要出门远行,要结婚生子……但总之,我想:那将是一种完全不同于现在的生活。是的,完全不同。

  一个女友早在几年前就生了个小“乖乖”。她多次劝我生孩子的理由是:简直没有办法想象没有孩子的日子怎么过!在更早的几年前,我们是中学同学。她喜欢高谈阔论。召集男女同学到她家的大院子里彻夜狂欢。可后来,她按部就班地结了婚,生了孩子,开始过起了离不开“乖乖”的生活。她变了,那么絮叨,到处诉说着“乖乖”的趣事。她疼她的女儿,以至于舍不得起别的小名,只有叫“乖乖”才能安心。她说着“乖乖”的时候,眼里没有一点多余的空间。

  女人和女人突然就有了区别——母亲和非母亲。当一些女人沉湎于时装、指甲油、追求者的玫瑰时,另一些女人已经开始了异变。她们的眼里是奶瓶、围嘴、摇篮、玩具……她们不害怕自己变丑,她们目光灼灼,喘息有力,大力地收拾家务,买菜做饭,洗洗涮涮,大声地呵斥着顽皮的孩子、偷懒的丈夫……是的,女人和女人有了区别,而这种区别和男人没有关系。

  男人们睡觉、吃饭、出门工作、衣着简单、趣味统一。偶尔,他们聚会在酒吧、卡包或迪厅,谈论着女人和与女人有关的事情。他们是男人。像水或空气一样。他们到处存在。他们此起彼伏。他们强大威严,却总是像一个悲剧中的主角——这是我们的男人。我们不能指望这样的男人。这样的男人和母亲没有关系。一开始就对男人有所幻想的女人,是傻女人。而母亲却必须是清醒的。因为母亲所面对的,是真实无比的生活,是缩小了规模的战场。一不留神,她就会溃败得一塌糊涂。所以,有了孩子之后,女人必须选择坚强。

  女人成了母亲,就走上了一条特立独行的道路。从一开始,就是一个人。自己喂饱自己,自己安抚自己,自己和自己说话——而不能指望男人。女人的需要是大海,而男人只不过是一尾小鱼。面对汹涌澎湃的海浪,小鱼只会摇动着尾巴悄悄溜走。大海看着小鱼逃跑,只能发出低低的吼叫,退潮而去,却并不与它纠缠抗争。

  女人变成了母老虎。*时冷若冰霜,说话时指桑骂槐,行动举止暴虐无道。通过婚姻的渠道,女人知道了自己必须自食其力,独挑大梁才能将日子过下去后——她变了!从一个少女变成一个母亲——这是女人最惨烈最沉重的变化,其悲壮程度远远甚于新婚之夜。

  女人洗净铅华,抛弃一切社交活动,深居简出,专心一意地开始养孩子。她成为了一个标准的母亲。失去了那曾经令人迷恋的青春之火,她甚至学会了吃醋和讨价还价。面对自己未来的婴儿,她虔诚地开始感到不安。她怀疑自己是否具备做个好母亲的资格。她越是想到未来的孩子,内心的痛苦就越深沉。而她的男人,对她如此巨大的变化却表现得一无所知。

  嗜睡是早孕反应中最常态的表现。最初怀孕的女人像一头打了麻醉药的动物,昏沉沉,不能自拔,而只是一味地贪恋着躺进被窝。她们一直在做梦。在她们的梦中,很少出现男人。女人的成熟之路,就是和男人拉开距离的道路。

  总是一个人。需要一个人。应该一个人。独自承担些什么。非常安静。非常寂寞。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。这样的时候,我开始更像一个女人了。肚里揣着一个婴儿,却还是一个人,走上了做母亲的道路。

  男人们在遥远的地方喝着酒。他们总是喜欢群居生活。而女人却不。一个人有了秘密之后,总喜欢躲开人群,独自行走。女人不再期盼男人的安抚,而开始了自我安抚。这个时候,我时常会有昏眩和呕吐的感觉。我知道那不是生病,但我却克制不了身体里产生出的倦怠。我有一种可靠的直觉,能知道那是婴儿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他自己——他不喜欢母亲到处乱跑,那对他的生存很危险。所以,他让我躺在床上,开始睡觉,开始做梦。

  胎梦是一个独特的谜语。是一个闪光。一个隐喻。是男人不能理解的一个地方。那地方虽然柔软,但却柔韧。看到睡眼惺忪的我终于打了个哈欠醒来,丈夫总是喜欢再三追问:你梦到了什么?我看着他微笑,却一言不发。我体验到了一种虐待狂似的*。我知道,男人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强大,可有时候,有些事情,他永远都弄不明白。

  这个时候,我甚至看见了男人眼中掠过的一丝羡慕。女人。多梦的女人。虽然睡在他的身旁,可她却总是像一个自己的君王,有自己的城堡。男人试图想攀登上去,比登上天山摘雪莲都难。男人知道刚刚怀孕的妇女都会有一些反常,也就不那么执着地追问了,独自睡去。

  睡着睡着,男人说话了:我有一点想他。我伸手抚摸了一下他的脑袋。我知道,他想的是他——我们两个的孩子。此刻,窗外,秋风阵阵。一个男人怎么能够理解一个正在怀着孩子的女人。他不能怀孕……我微笑了……男人不怀孕,这究竟是一种优越,还是一种缺陷?直到我怀孕之前,我都认为这是一种优越,甚至是一种殊荣。但是今天,我却对此改变了看法,认为它是一种缺陷,甚至是一种无能。

  把别人的生命包容在我的身体里,这的确不能不说有几分骄傲和光荣。因为由此我能感受到自己具有了两个生命,而非一个孤独的生命单独地存在。你愿意成为男人还是女人?我的孩子。我躺下身去,祈祷着自己开始做梦。在梦里,我将梦到花朵与蛇。我将获知一切生命的秘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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